我坐在一辆飞驰的商务车上,满脸疲惫,只记得上车前,领导说去参观一个化工厂。离出发地不远的地方就是锦州市,按照时间来算,目的地就是那里。于是,耐不住困倦的侵袭,闷头大睡。直到夕阳西下,车窗被染成金黄。

我睁开稀松的眼睛,呆呆地看着汽车停停走走地驶出收费站。这个时候,马路边突兀地冒出个地名——盘锦。这个名字可让我吃惊不小。原来汽车已经越过一个城市到达另一处。至于更改目的地的原因,我竟浑然不知。这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出现,赶紧打电话给老爸,咱老家到了!

这个突然到来的老家让我不知所措,那个地方已经存在于脑海二十几年,可是我从来就没有来过。只在填写过的各种各样的家庭情况表上,匆匆地写下这个地名。没想到,我出差的途中,误打误撞的来到了这里。那种突如其来的“家”的感觉让人激动不已。

刚跟着领导处理完工作上的事情,就迫不及待的请假。正好赶在周末,领导也支持我回家看看,我像领了圣旨一样,屁颠屁颠的照着家里给的地址找车、问路,一路摇头晃脑的就人归“故里”了。

说起这个老家,那可算是历史悠久。就连我的父亲都不是出生在这里。在我老爹像我一样年轻、帅气的时候,跟我有极其相似的经历,也只偶然的来过一次。算上人到中年后的一次拜访,总共也就回过两次。这次我的突然到来,背负着家人的渴望和期盼。

我对于这所谓“家”的概念已经很狭隘了,除了三口之家、堂亲和表亲,大概很少有人想起这里。只在逢年过节的时候,远隔千里的两拨人通过电话叙叙旧,而且,那也是爷爷辈儿的人才有兴趣去做的事情。我们晚辈基本隔岸观火,毫无兴趣。

当地工厂派车把我送到家门口,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奶奶站在门口心神不宁,旁边陪着的是几位中年人。按照爷爷的嘱咐,这位老奶奶应该是爷爷的老兄弟的老伴了,别看已经八十多岁的高龄,这一看到远方的孙子来看望她,那股子兴奋劲儿也点都不比我差。她一把拽住我的手,哭得泣不成声,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。后来谈话的时候才知道,原来爷爷的老兄弟,在三年前已经去世了。看到远方的亲人,便又想起了往事,一股辛酸涌上心头。

爷爷出生在东北的一个小村子里,十几岁的时候战争爆发。几个兄弟无地可种,四处求生,家不成家,生活困苦不堪。爷爷再也忍受不住这样的日子,不顾相依为命的哥哥和小嫂子的反对,毅然参军。先期在国民党军队中训练参战,不到两年的时间,就在东北锦州战场上被共产党的部队俘虏。经过教育和改造,走上了革命的道路。那年爷爷只有20岁。

在共产党的军队里,爷爷从一名列兵开始做起,奋勇杀敌,努力当上了班长、连长。全国解放后,爷爷所在整个部队在广东集训,并学习了两三年的文化知识,从大字不识的文盲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军人干部。

朝鲜战场上,爷爷所在的机枪连躲在炮楼里进行反击。由于年轻气盛,性格刚烈,不想躲躲藏藏,便带着几个人冲出炮楼与美军周旋迎战。刚刚冲出炮楼,一个飞弹落下,炮楼里的战士全部牺牲。爷爷被炸出好几米远,等到醒来的时候,发现自己躺在战友的遗体中间,悲痛欲绝。

按照老奶奶的话说,爷爷是从死人堆里面爬出来的,算是捡回了一条命。当然,老奶奶知道这些事情,都是在爷爷参军十年的时候了。在这十年里,爷爷杳无音信,家人常常以泪洗面,排解失去亲人的忧伤。直到战争结束,爷爷的功劳簿被寄回老家,全村都轰动了。印着爷爷名字和林彪签章的立功奖状,被敲锣打鼓的送到了家门口,家人如释重负。立功受奖都是另一说,毕竟知道了爷爷还活着!

本以为战争结束了,爷爷就能和家人团聚了,可这时的爷爷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那个愣小子了,他做出了一个令人不解的选择——支援西部的兵工厂。于是,转业后他随部队整体改制,变成了新中国兵器工业的第一批缔造者之一。在风沙漫卷的蒙古沙漠上,他建立起了自己的家庭。

那之后,爷爷再次回到老家,已经是1992年的事情了。当爷爷站在几十年都没有见面的兄弟面前时,再也控制不住思念的泪水,两兄弟紧紧地抱在一起,跪地恸哭!人生不过百年,而一生几十年的苦难,显得多么的漫长和煎熬。老一辈人的无奈和坚守,着实令人动容。

我在老家的两天时间过得很快,东北大地除了大米香喷喷之外,还有吃不完的海鲜产品。暖阳的照耀下,我踏上了回北京的和谐号列车。凑巧的是,单位正好安排我乘坐当晚的火车去我真正的家——内蒙古包头。

好像上天早已经安排好了一样,在一天的时间里,我从祖籍东北,经过了现在工作的地方北京,又回到了出生的地方包头。交通工具的高度发达,使我得以实现这样的穿越。三个地方,三个“家”。大概很多中国人的血脉,就是在这样的奔波中得以传承的吧。无论是苦难,悲恸,流离失所,都不能阻止我们对“家”的向往。不管身在何处,心中那份对故土的热爱,支撑着我的信念,维系着那份世代相传的向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