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年春节过后,孩子就满四岁了。

从爱人怀孕那年起,我们就不回老家过年了,直到今年我们已经在北京度过了四个春节。父母当然是支持的,轮流到北京来陪我们过年,全家人一样和和美美。可是时间长了,家里的亲戚们也都还挂念着,多年未见的同学、老友也都颇有微词,说人家的小孩子一两岁就抱回去过年的也有不少,我家的可真是精贵啊。

就这样,我得空就与爱人商量着,今年,要不,回去过吧……爱人与我不是一处生人,自然对此番行程不是很感兴趣,况且出门在外且不在娘家,带孩子的辛苦自然是少不了她的,这一点他明白得很。我自然拿出了软磨硬泡的本事,终究是说服了她。

回去的行程是提前了两天的,加上我们工作都很忙,临行前收拾行李的时间就很短促,虽然遗漏了些东西,但好在外面买东西都很方便,带够人民币也就全都解决了。回家的行程是坐火车,软卧,一上一下。飞机也曾是第一选择,可想想孩子虽然未满四岁,可是飞机里程数大概快要赶上我和爱人的了,出去玩的时候也没少坐飞机,这一次,不如让他感受一下火车旅行的魅力。虽然是春运期间,但软卧的环境还是说得过去的。而且,我有一点点恶趣味(算是吧)就是觉得好像只有坐火车赶春运才有回家的感觉。

火车是中午出发的,晚上九点就到了,白天坐火车我是很喜欢的。这一路大概要穿过燕山山脉,路过阴山山脉,从平原到高原,从中原到草原,各种地貌不断变化,山景水景参差浮现,可以大饱眼福。出了北京就要经过很长的几段隧道,一直到张家口都是明一阵暗一阵,我想着我们老家一直没通高铁可能与这些山洞有很大的关系,2018冬奥会就要来了,希望北京到张家口的高铁能够尽快通车。

儿子第一次坐这样的火车,自然是兴奋得无法控制,上蹿下跳,放声歌唱,还不停地吃零食。要是平时,孩子妈妈一定是严厉禁止吃零嘴的,但是在火车上,纪律似乎就放宽松了一些,就连孩子妈妈自己的嘴也都一刻不停歇。带了一大包零食,我还一度担心吃不了,路程未到一半,我就知道这种担心有些多余了。

下午两点多,孩子兴奋劲儿过去了,我们也都累了,爬到铺上呼呼大睡,醒来的时候已是夕阳渐红,夜幕将至。我们拿出了精心挑选的自加热饭菜,一边看着说明书一边加热,很是新鲜。晚饭没有吃泡面,这也算是大快朵颐了一番吧。然而,儿子似乎并不买账,一直念念不忘他中午吃的康师傅牛肉面,这辈子第一次吃泡面,满心欢喜的还想吃一碗,我和爱人强烈反对。

夜幕降下,蒙古高原的天空格外晴朗,群星璀璨,星光几乎照进了车厢。软卧车厢里另外两个铺的旅客在集宁就已经下车了,只剩下我们一家人。我们关上车灯,准备继续休息,儿子靠在妈妈的怀抱里,面朝车窗向天空仰望,这里的星野辽阔,群星低垂,似乎伸手可得,一时间望得出神,三人都没了言语,车厢里静得只剩下火车钢轮与铁轨撞击的隆隆声。

我的心也静了下来,似乎是很久都没有过的安静,没有世事纷杂,没有柴米油盐,也没有前途和展望,一切都在我身边,我的爱人,我的孩子,还有静静的等待,不用着急,也不用慌张。这感觉阔别我太久了,我太想念这种感觉,以至于它突然到来,我都忘记了迎接,沉浸在其中,时间仿佛静止。

我问爱人,你喜欢就这样坐在火车上安静的看星星么?她轻轻笑了笑,要不你来抱一会儿这小家伙,跟个小火炉一样,又重又热。我开心的笑了,过来抱着儿子继续看星星。时间虽然继续流逝,可我却更加开心了。

晚上九点多,火车缓缓停靠在目的地车站,我们收拾妥当,通过地下通道出站。父亲早已驱车到此等待,一出站口就遇到了他,他带了一顶毛线帽子,很厚很暖,这倒不常见,对于一直自诩身体健壮的父亲来说,戴帽子好像是没有过的事情。他说前阵子和老朋友喝酒,散席后与老朋友步行回家,那晚风大,着凉了。说完还不忘像所有“爷爷辈”的人们一样补一句,年纪大了不比以前了。我笑着说,零下二十度的大风天,就是半大小伙子也抵不住露着头走上半小时啊。车内哄笑一会儿,各自开始看风景。

草原钢城的夜晚很美,高楼不少,却并不拥挤,这里地广人稀,没必要挤在一起,楼上的景观灯大大方方的照射着,对于一个靠近煤炭产地的工业城市,耗电也不算什么大事情。我喜欢这种地方,能源取之不尽,工厂不停运转,永远给人一种安全的感觉,一般情况下,你不会受冻,也不会失业。只有一种情况你会厌烦这里——那就是觉得生活太过安定,没有波澜。当然,我是有些后悔我曾有过的那种厌烦的,这样不是也挺好。

回到家洗漱睡觉一切安好。这个无比干燥的北方城市,屋内湿度常年在20%以下,到了冬天,燥热的暖气可以把屋子的气温维持在27摄氏度。又干又热的屋子里,总能味道一股沙漠的气味。鼻腔在经历了一晚上的无意识蒸发之后,彻底的干裂,流起了微量的鼻血。我几乎每次回家都要流鼻血。当然,小时候也常常流鼻血,鼻腔环境在初中的时候就已经彻底紊乱了,人到三十,鼻炎却已经有近二十年的历史。这是怎样一种坚持,才能在极度缺氧的大脑支配下安全的忍过了这么多年。

洗完鼻腔里的残血,带着儿子出门去滑冰。儿子老早就被他奶奶灌输了一个思想——过年回来了,一定要放炮和滑冰。放炮的事情,儿子还是有点抵触,毕竟胆子比较小,滑冰就看上去很美好了。当然,他所谓的滑冰不是冰刀鞋而是冰车——双座的那种——坐在上面用冰杖杵着向前走。我们租了一辆双人冰车,爱人试了一下,发现力气不够大。我说,起步时要用全身的力气前倾,并示范了一下,她们娘两立刻就飞快的划了起来,我跟在后面跑,偶尔还要推一把,以帮助她们起步。

这一玩就到了正午,那天的天气格外的好,晴朗无风,虽然气温还很低,但是在太阳下面丝毫感觉不到寒冷。和煦的阳关把羽绒服表面晒得有些发烫,浑身暖暖的——这是北方的好处,只要不刮风,阳光好,温度低一些也没什么关系。冰场是在兵器公园的一个人工湖上开发的,湖边是各种兵器的展览,坦克、自行火炮、舰船、导弹等,应有尽有,我们一边滑冰车,一边欣赏周边的坦克导弹,玩得不亦乐乎。

湖岸上,音响大声放着宋冬野的《郭源潮》——我特别的喜欢的一首歌,顺序播放的是《莉莉安》、《董小姐》,然后是李志、朴树……每首歌都暖进了心房,在北方冬季的干燥午后,阳光暖人,歌声悠扬,冰面很光滑,映着一家人鲜艳的羽绒服,白色的世界衬托着我的突然缤纷的心,不知不觉陷入了幸福的旋涡。

之前我甚至觉得“故乡”这个东西会随家庭小型化、交通的便利化、和所有城市、乡村的趋同化而逐渐瓦解,我曾认为我不是那种一辈子心心念念想要落叶归根的人。但是我不得不承认,即便我永远不再回到这个地方,我的心里也从不曾远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