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4年2月28日的晚上,我在西安的公寓里抱怨修理卫生间而产生的化学恶臭,同时沾沾自喜着与爱人完成的宝贝计划——这意味着,我不用再担心空气污染影响精子健康这一类的事情了,至少是在响应国家“单独二胎”的“号召”之前。思量着远在北京的爱人还有几天时间就要生宝宝,心里还有点按捺不住的萌萌的激动,又琢磨着生男生女孩都一样的这类乱七八糟的事情,一直难以入睡。
这时候,更加难以入睡的事情就发生了,爱人突然打电话过来说有出血状况,立刻要住院,我问有没有什么问题,她说不用担心,可能只是正常的少量出血,前几天也有过,说我可以在两天之后回到北京。我觉得预产期可能要提前了,就订了第二天的高铁票,准备提前回去迎接新生命的诞生。夜半时分,准备卧床养精蓄锐的我又先后接到了两个电话,是远在内蒙的妈妈和刚陪着去医院的岳父,他们火急火燎的说还等什么火车啊,这就是待产的征兆啦,赶紧回来。我一个激灵坐起来,慌忙的预定飞机票,遗憾的是,最晚一班九点十分的航班已经错过了。
就这样,第二天一早,我和妈妈、舅妈同时从两地坐飞机赶往北京,爸爸由于需要在家照顾住院的姥爷,没办法迅速赶来。值得庆幸的是,宝宝耐心的等待了我们一天的时间。第二天宫缩规律且疼痛逐渐加剧,但是相安无事。我一早如约(3月1日)到达了海淀妇幼保健院——据说是北京市最优秀的妇产专科医院之一。为了在这个医院成功入住,我们早在怀孕八周之前就迅速行动,也就是刚刚知道怀孕的消息时就去建档,为的就是在九个月后的某一天能够抢占到一个床位。在这个每年有二十多万新生儿出生的城市,一个床位是多麽的珍贵。当天,姐姐、姐夫上午陪伴在医院,下午和晚上基本是我和汪姨值班,岳母因为身体原因没有在此值守。我妈妈和舅妈坐飞机下午赶到,由于没有确切的时间,也没有让她两人到医院。傍晚,汪姨也暂时回家休息了。就这样,我陪着爱人顶住阵阵疼痛,等到了3月1日的晚间。
这个时候,爱人的宫缩已经五分钟到十分钟一次了,有时甚至3分钟就有一波疼痛袭来。值班护士似乎对我的提问颇为不耐烦,也没有做明确解释。就这样,我们在疑惑和担心中等到了约11点半。一名护士突然走进病房,叫醒了半醒的我和阵痛的爱人,生硬的做完宫口检查,丢下一句“开两指了,进产房!”就匆匆离开了,留下我们两个目瞪口呆。我迅速的追上去问清了要带的东西,手忙脚乱的准备一次性护理垫、衣物和食物(其实只是塞了两根香蕉和一杯水)。等我回来时,爱人双腿颤抖,疼痛难忍,我稍事安慰,扶她起来,向产房方向走去。产房离病房有近百米的路程,走到一半,随手拽来一辆轮椅继续前进(这医院里怎么就随手能捡到一辆轮椅)。我的慌张比我爱人更甚,但是这时,强作镇定是我唯一能帮她的了。
我僵硬的看着爱人走进产房(后来知道其实是待产室),她没有回头看我一眼。这时,突然意识到我还没有通知其他人,于是掏出电话,拨通了妈妈、汪姨的电话,可能还播了好几个人,但是都没回应,我也记不清了。我在慌乱中等待着家人的到来,竖起耳朵听着产房里的每一声响动。十二点左右,妈妈、舅妈、汪姨、丁姨、姐姐、姐夫到齐了,我的心里也有底了。姐姐姐夫去不知有多远的“SEVEN&ELEVEN”买来了面包和咖啡,我们坐在昏暗的走廊里低声的交谈着,忘记说了些什么,大概是有人跟我说怎么养孩子之类的事情,我无心倾听。
这是一栋很古老的医院综合楼,一层是门诊检查,二层和三层是住院部和产房,四层不知道是干什么的。楼道里很拥挤,灯光略暗。站在走廊里会不时听见房间里传来隐隐的婴儿啼哭,隔几间房还能听见“胎心仪"的喇叭传出的心脏跳动的声音,与一般医院不同的是,这里很难听见成年人的声音,没有大人哭闹,也没有疼痛呻吟,感觉气氛神秘而诡异。这是我到达医院以后第一次注意到“胎动仪”这种仪器的声音,第二次听到这个声音时的情境,让我终生难忘。就在这个古老的医院办公楼里,我和爱人进行了每月一次,甚至到后期每周一次的孕期检查,但是从来都是在一楼活动,挂号、缴费、拿药、胎心胎动、B超……都是在一楼进行。二楼的楼梯口总有个保安或者护士站得笔直地把守着,闲杂人等不许入内。每每走过这个楼梯口,我都会好奇的张望一眼,不知道上面正在发生着什么,满心期待又有些紧张害怕。我这种即将当父亲的激动和无措,在3月2日的凌晨膨胀到了极致。
产房外面的走廊里,坐着大约七、八位产妇的家属,看不出哪些人是一家。大家都很少说话,紧张毫不掩饰的写在脸上。我和我们的家属也散座在其中,透过昏暗的灯光,互相安慰着、倾诉着、祈祷着……由于完全不知道里面的情况,等待漫长而又无助。期间,忽然有产房里的“导乐”(一种陪伴产妇的职业,和助产医生类似)推门出来,通知某位家属(一般是老公)进产房陪产,所有在座的人都会倏地站起来,一阵风似地挤到门口向内张望,当然,看不到任何东西,一扇科技感很强的的自动门会安静而冷酷的关闭起来,需要医生的密码或指纹才能在此打开。又间或有已经生完的家属满面春风的走出来,还来不及脱下浅蓝色的无菌服和无菌帽,就兴冲冲的说生了、生了。
经过约两个小时心事重重的等待,终于轮到我了。准确的说,是轮到老婆了,因为里面的接生顺序是根据孕妇宫口开全的程度来确定的。我站在无菌产房和楼道之间的隔离间里,内心忐忑不安,导乐确认身份后跟我说,“宫口已经开全了,你进去陪伴她,给她鼓励”。我说好,接着她给我穿上无菌服,带上口罩,带着我向产房走去。大概拐了两个弯,我忽然走进一间极其明亮的房间,这个明亮程度远超出我想象,眼睛下意识的咪起来,大概十几秒过后才适应。耳边声音此起彼伏,有两位孕妇的说话声、三四位医生的交谈声、还有两台“胎心仪”传出的咕咚咕咚的心跳声,那心跳声清晰而嘹亮,比在病房里听到的更为急促,更为震撼,我的胸腔都跟着共振起来。我想,这是胎儿向即将到来的世界发送的一串密码吧,虽然听不懂密码里包含的意思,但那是一种急切的、渴望的声音,似乎是蓄势待发,喷薄欲出!
(下面的描写可能会引起一些人的不适)
在产房里,孕妇躺在产床上,正对着门口,但是被接产的医生挡住了。我走到产床旁边,眼前是爱人紧张而扭曲的脸,平时粉白的脸上泛出青红色,她看到我,给我了一个无奈的眼神。我没说什么,抚摸了一下她的额头,汗津津的。随着宫缩的开始,大夫会指挥爱人进行一系列的动作,简单来说,就是在宫缩来临的时候向下用力。但是要孕妇自己用手扳住自己的腿,这是一个很累的动作。几轮下来,爱人就会要求休息一下,大夫会根据要求进行节奏控制。每一次用力,胎心仪的声音就会急促起来,这是宝宝和妈妈共同努力地证明。妈妈歇下来,宝宝的心跳也会舒缓一些。在宫缩间隙,导乐会指导爱人进行呼吸,是那种有节奏、有意识的呼吸——“呼呼哧、哧哧呼”,在一定程度上减轻孕妇的紧张心理。我的心脏和呼吸跟着母子两共进退。产房里加上接产大夫和导乐,我们五个人组成了一个进退同盟,共用遵守一个指令,各司其职。胎心仪的声音让人紧张至极,我从没有过这种感觉,像一场生命的竞赛一样迎接一个宝宝的到来。那胎心的声音如此震撼心魄,让我的头发感觉都炸了起来,浑身充满了战斗般的紧绷感,那心跳的声音我可能这一生都无法忘却。
在我进产房后十几分钟的某个时刻,我看到了宝宝露出的半个头颅,黑色的头发搀着红色的血卷曲着。卤门随着呼吸一跳一跳,可能是因为挤压,露出的一部分头显得有点变形。我知道这是关键的时刻,因为头颅娩出,意味着分娩基本成功了。我激动得跟爱人说,好样的,马上就成功了,坚持一下。声音有些颤抖,我几乎无法控制。就在这时,大夫忽然发出指令,“不要使劲儿了,不要使劲儿了”!我扭头望去,宝宝的肩膀也随着大夫的双手方向顺利娩出了,就在我看过去的同时,一声清脆的啼哭划过耳畔。我屏住呼吸,双眼润湿,一时无法言语。几秒后,我凑向爱人的耳边,说“结束了,好样的,是个男孩”!爱人松了一口气,把脚放在产床的支架上,面无表情,这一定是太累了。
剪断脐带,在孩子腿上绑好名牌,我被请出了产房。外面依旧热闹,家人簇拥上来,我说母子平安,是个男孩。众人皆笑,欢心鼓舞,我给他们大概说了下情况后,就一屁股坐在凳子上,让自己恢复平静。我知道,后面等待我的,是更重大的责任。
我感觉自己瞬间变了一个人,我眼里的世界完全不同了。(完)
后记:爱人出院后的第四天,她要我帮她那一个笔记本,我问做什么,她说要写宝宝日记,我说你这么虚弱怎么写,还是我来吧,她说好吧。于是,就有了上面的这篇文字,写下来,也为自己留点念想,也许多年之后看起来,依然别有一番滋味。我觉得如果有机会,每个男人都应该进一次产房,感受一下女人生育的艰难和苦楚,慨叹一下生命的来之不易。这绝对是一次对男人最好的震撼再教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