事情大概是这个样子的。近两年我从事总承包项目的现场管理工作,但实际上我的现任职位还是设计人员。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差错,是因为单位努力争取来了一个大型的总承包项目。领导就想,暂时没有工程管理人员没关系,我们院里有很多优秀的设计人员,可以到工地上去撑一下场面。这些家伙都是学历和专业技术都过得去的年轻人,一个个白白胖胖的,拿出去挺有面子。可是他们真正工作起来,碰到的不是常年混迹工地的地痞流氓就是村头恶霸。有些类似于“大学生村官”称号,虽然没有实际权力,但还得抓紧时间锻炼,争取变得有理想、有抱负,进而轻易地沦为了大家的笑柄和欺负的对象。再加上项目进展缓慢,大家都整日盘算着如何逃回去。就像是当年接受了“贫下中农再教育”的青年一样,变得非常“贫下”。

突然有一天,我明白过来,原来当年的那批“贫下”青年,不就是如今通过各种方式安排我们过来的那些人吗?真是风水轮流转,这帮家伙当年就学坏了,直到现在都没缓过来。这种情况下,我对这件事的处理方式就越加谨慎,他们太强大,而且都那么老,快成精了!这样的人最可怕了。

事实证明,没有低估他们是很正确的。我想,对成精的人来说,直接去谈肯定是不行的,因为很多人都失败了。当然,我说的失败并不是被扣留在这里,而是伤敌一千,自损八百——虽然侥幸逃脱了,但是因此得罪了领导,回去也没得到好下场。有人硬气的在家休息好几个月,最终虽然逃脱了,但是遭到严厉批评,并扣除了不少奖金。还有人回去就私下运作更换了部门岗位,谁知成精的领导神通广大,到哪都可以给你小鞋穿,非常痛苦,最终辞职走人了。走了还不找工作,整天在朋友圈发看管孩子的照片,还说这才是人生该有的样子。经过这样的观察,我基本崩溃了。

前辈们的经验教训我当然要吸取,且面对面冲突我丝毫不占优势,呈现出被碾压的态势。于是,只好曲线救国,仗着自己有几分文笔,决定给领导递一些文字性的东西,旁敲侧击地说明这件事,最好是能触动他。当然,文章前面肯定要要顾左右而言它的,谈谈工作、拍拍马屁什么的,到最后画龙点睛,来一段真情表白加工作安排的想法。这样做,既能让领导看到我的文笔过人,还能让他明白我其实一直心系工作,这么要求完全是从工作角度着想。突然觉得自己好机智。

结局当然是出乎意料了。有一天,领导召集大家开会,一个重要议程就是,要求每个人都要写年终总结。说到这一项的时候,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,气氛骤然紧张起来。说起来,我们来这里的两三年,基本从不认真写这种东西的,这足以证明现场管理是多么的松散和混乱。当然,这种事情普通员工是从不会说出来的,当然,中层干部也不会说,谁想做这种既得罪领导,又遭员工痛骂的事情呢?但是,这次情况发生了变化,竟然是因为我!

会上,领导布置完写作任务后,特意强调了要认真的写,要写出真实想法,不能按部就班的写些不疼不痒的话,更不能从网上复制粘贴。说完了还意味深长的、亲切的看了我一眼,并说:例如XXX那篇写得就很不错!说实话,我内心是崩溃的。当然,表面上依然要故作镇定,并假装接重要电话离开了会议室。我担心如果现在不跑路的话,散会后,后果将非常严重。

会后我总结,这应该是参加工作以来做得最愚蠢的一件事情了,没有之一。首先领导真的认真看了前面的内容,这是十分令我意外的。也可能他把我分析国家和行业大政方针、现场工作建议,以及如何管好EPC项目的经验教训当成了我的真实写作目的——表现自己。当然,更加可能的原因是,聪明人不会表达出真实的想法,他肯定读懂我的东西了,不过故意装作糊涂。有些狡诈啊!

当然,我这么做之前也不是没有周详考虑过。我近期发现,领导的精神状态也不是很好。在经历了流氓业主,流氓工头和流氓村民的多重袭扰后,这位技术专家型的领导,终于也有点扛不住了,也开始公开的耍起流氓来,每天心不在焉。据说也跟他的上级耍起了心眼,说自己腰怎么不好,血液数据怎么不好,身体不行了,爱人生病什么的云云。他上级当然更不是善茬,只回了一句——那你找个人代替你自己吧。我要是他,我就直接爆发了。作为上级,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?人事安排本来就是上级领导的事情,你怎么能推给下属?人事问题如果员工能自己协调,那还要你干什么?明摆着跟你耍流氓,你还不能拿他怎么样。这家伙心里也是有怨气的。然而,我分析他们不敢互相翻脸的原因,除了多年的交情之外,还有其他一些事情,大家都各自留点面子比较安全。而且,他的腰也并不完全是工作的原因,即便他口口声声说他实际上不是在打麻将,而是和业主领导在进行灵魂上的沟通。不过这种事情大家心知肚明。

并且,我之所以给予这样的考虑和分析,是因为有同僚在近期又进行了尝试,得到了一模一样的话——自己找人来代替!一级压一级,基本无解。

我一直认为人的言行举止都是可以考证出处的,哪怕线索非常微小。我考虑我的行为出处大概是因为早年间读了王小波的《黄金时代》:王二因为被迫交代自己和陈清扬搞破鞋的事情,给上级写了交代材料,在写作过程中,王二竟然发现自己爱上了写作,尤其是描写搞破鞋的部分。更加出乎意料的是,革委会领导也爱上了他写得东西。于是不停地要求他写搞破鞋的交代材料,而且特意叮嘱,一定要写得详细,细节越多越好。这样才交代得彻底,便于群众更好的批斗。群众也很喜欢批斗破鞋,有破鞋的时候,批斗会都像赶大集。领导为了拿到更多的交代材料,并考虑到人民群众有批斗破鞋的强烈愿望,有意无意的还会放任王二和陈清扬搞破鞋。这个故事的可悲之处在于,虽然陈清扬一直努力不要真的爱上王二,哪怕一点点心思都不行。她认为爱上王二比当破鞋还可怕,甚至觉得当破鞋没什么可怕。可最后还是爱上了,就因为王二背着她的时候拍了一下屁股,真是无厘头。

这个就说远了,而且我还比较不同。我爱上写作是有可能的,反正什么都是写,写公文时间长了也能写出花儿来。那些政工“笔杆子”不就是这样成长起来的嘛。但是要说融入这里,那是绝对不可能的,这是个流氓和蠢货称霸的地方。就像是“大学生村官”永远当不了村长,也永远都是村民眼里的“外人”。这也难怪,如果那些村民自己的儿女有了出息了,走出愚昧了,他们会欣然于儿女为“外人”也说不定。

自作聪明是智商硬伤的具体表现,当然,在愚蠢的环境里时间久了,自然会变得有些愚蠢。我不是为自己的愚蠢找借口,也不是歧视蠢人,他们不一定真的蠢。他们也许跟我一样,在一个愚蠢的环境下,必须学会适应和沟通。于是,大家都从被迫装蠢演变到淡忘了自己在装蠢,最终变成了真蠢。

不忘初心,在我心里,一直是不忘初蠢。但是,大多数人失败了。毕竟没有人愿意做一只猪——“王二”眼里的那只“特立独行的猪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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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文无关(摄于现场)